风 雪 夜 归 人

北方的风雪依然肆虐大地，友人M发来短信唏嘘不已：风烈，雪厚，寸步难行。

那一躯沉重的肉身，在簌簌发抖，他说：不是因为天气，也不是因为风雪，而是因为离散。

——那比北风更凌厉，比冷雪更彻骨的，莫过于心灵的荒凉和凄清。

1

那个爱情象鲜花般盛开的时代里，理想自由以及诗意处处随风飘扬，仿佛是爱情的嫁妆。那时的北京城，集聚着一群群独立特行的青年，出了北大西门，右转几百米后便到一条护城河边，沿着河岸，到处布满了行走在路上的我们的脚印。

我和M都在那一年寻着真理，寻着希望，寻到了北京城。

北京城很大，大的让我迷茫。站在圆明园的废墟前，我觉得自己脆弱的就如那一截截断折的石柱。在坚硬和脆弱的相对面前，我对Y说：我很害怕。

2

房东那条热爱狂吠的狗，有一个晚上被蓄意的谋杀了；在它壮实的躯体旁，肥硕的主人竟然细心的发现了一些（估计是有毒的）面包屑，他狐疑的察看着我的脸色，还有我的眼神。

我正视着他，一双眼清澈透明。

即便在那条被我憎恶着的狗死后的第三天房东的那辆昂贵的摩托被盗之后，我的眼睛依然能够正视着狐疑，清澈透明。

就在那些清澈透明的日子里，我的心裹满哀伤。我的哀伤并非是来自于夜半的冷，干瘪的胃，以及对未来的思虑，而是一种不安分的不确定感，一种怀疑，一种对未知的惊恐占据着我的心灵。我告诉M：我很害怕。

3

在“中国大百科出版社”的某个编辑室里，老Y坐在我和M面前，他脸色凝重语调迟缓：不要夸大理想的功能，不要忽视现实的贵重；它们两者不是对立的，而是兼容的。有理想的现实是进取的生活，无现实的理想是空洞的想象。你们在北大旁听，但为读书而读书是不正确的思想，你们应该要懂得为生活而读书。老Y说你们去卖菜吧，你们可以在路边摆个水果摊，那样你们所实践的现实的生活其实就是你心中的生活。——不要幻想天边的玫瑰园，而无视你们身边的菜园。

告辞老Y不久之后，我们便在那条通往圆明园村的路上达园宾馆的门口摆起了一个旧书摊。我们从一些垃圾收购站以公斤的价格买来书，然后以本的价格卖出。从此，知识在我，不仅仅是谋生之道，而是生活之道。为生活，以及永不被生活俘虏。——这成了我日后的对待人生的一个原则。

那一个季节，风雪来了。

4

那个飘雪的夜，有着冷静的记忆：关于一双脚印或一种痕迹的，都留在圆明园里的福海边。

归宿，什么是精神的归宿？ 冰雪的归宿是融化，冷风的归宿是天空，什么才是我精神的归宿？

我很害怕：对于疾病的，对于衰老的，对于死亡的，对于生命中的无常种种……

我很害怕：对于尊严的，对于秩序的，对于制度的，对于相关天赋说的种种……

我很害怕：对于心灵的，对于神秘的，对于形而上的，对于道德先验的种种……

我很害怕：“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遥相呼应，而我却在惊惶中虚度……

5

风吹着，雪飘着，脚印是真实的；鞋湿了，袜子湿了，寒冷是真实的；车撞了，人死了，命运是真实的……

对于那些迹象，和理性的种种失算，我为什么还要怀疑呢？我为什么要怀疑脚下的道路走得是当下其实是过去？我为什么要怀疑爱的背后就一定隐藏着功利呢？ 我为什么要怀疑生存和死亡一样的不可破解呢？……

告别怀疑，就意味着心得皈依。那个夜晚，我特别的想念一个人，一种叙事，一段历史，一次奇迹，一本书……于是，我给Y的CALL机上留了条信息：请打开你的门，我即将归来。